2013/10/25

最終我們皆相同:Hans was Heirig


本文作者:Aimee

開演前觀眾席內人們忙著談天、滑手機、讀節目單,耳朵痲痹並毫無意識地接收背景嘈雜的聲響,直至聲響嘎然而止,瞬間的靜默讓左前排仍大聲說話的女士把句子的尾端活生生嚥下,滿室的觀眾充滿默契地等待着,直到音響再次放出嘈雜的環境音,人們才像鬆了一口氣般露出笑容,恢復細聲的談話,或許也才意識到,方纔以為是周遭環境的自然談話聲,其實不知何時是音響內的人工音效悄悄混入我們之中....

瑞士劇團Zimmermann & de Perrot的作品Hans was Heiri,在大幕仍未升起前便抓住我的注意力,身為專心滑手機而對背景聲響毫無自覺的觀眾之一,我像活生生被搧了一個清脆的耳光,卻為這樣幽默的諷刺而微笑:身為獨立個體,我們總不斷想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存在,但事實是,你的聲音、我的聲音、他的聲音,交融後僅成了難以辨識的雜音,我們甚至仰賴身在其中的安全感。

演出名稱「Hans was Heirig」來自瑞士德語區的諺語:
"Das isch doch Hans was Heiri.",意思與英文諺語"Six of one and half a dozen of the other."相同-- Hans 就像 Heiri ,你就像我、我宛如你,其實都是一樣的。在節目單中也清楚說明了這個作品要傳達的核心概念:人類有時是如此令人驚訝地相似,尤其當我們面對基本需要或慾望的時候。我們在生活中感到失意、失敗,是否僅只是由於我們太努力試圖與眾不同?

Zimmermann & de Perrot團名也就是兩位創團核心人物的名字,他們各自擁有馬戲、音樂、舞台設計等多元背景,也因此他們的作品中除了融合默劇、雜技馬戲外,亦採用非常大量的音樂、聲響效果及舞台裝置、物件來呈現其創作,結合成同時充滿戲劇效果、肢體張力及視覺與聽覺衝擊的觀賞經驗。「總體劇場」這樣的概念早已不是新鮮事,傳統西方劇場仰賴文本,然而當代的劇場表現早已跳脫文本為主的敘事手法,也因此這個作品究竟是馬戲?是戲劇?是舞蹈?或勉強將其「歸屬」為新馬戲,似乎也沒有必要了。Zimmermann & de Perrot兩人提到:他們稱自己做的是劇場(Theatre),僅僅是由於暫時沒有找到更好的字眼描述罷了。

演出開始,黑暗中你看見散落在場上的是各式簡易木製桌椅、門框,或是看起來尚未完工的斷裂框架,不靈敏的木偶操着幾隻木腳跌跌撞撞走出來,再從木偶變成了人。接下來的演出中,那座旋轉的巨大方盒成為視覺主軸,他像某個城市公寓的剖面、像一個娃娃屋、像幸運輪盤、也像裝置在寵物鼠籠內那個供他不斷奔跑的旋轉玩具,它提供的隱喻留待觀眾自行解釋。

起初你看到四個人分別在四個格子裡,互不干擾、自成世界的或坐或站,當世界旋轉、秩序倒塌時,有人選擇隨著牆面走動,有人被迫逃到隔壁,有人則堅持維持固定姿勢。整場演出你不斷看到類似的「秩序破壞」:天懸地轉的房間、只有兩腳無法站立的桌子、企圖假扮他人成為分身、男女顛倒...etc.,他們在舞台上掙扎着維持平衡、或努力地想坐上椅子、避開會打到頭的障礙物,觀眾一面驚嘆一面發笑,驚嘆的是他們的技術純熟,發笑的是這些看似這麼簡單的事情啊,怎麼需要如此奮力呢?

曾有一位學習丑戲技巧的友人告訴我,小丑的原則之一:他是一個全知的未知者(He knows everything but he knows nothing.)所以我們看小丑覺得他充滿自信卻又「笨」得可以,這樣的反差使人發噱。反觀人類在自己生命中,總是追求技術純熟地扮演着自己擅長的角色,努力完成自己認為「對」的事,或試圖把自己塞進不合時宜的框框中,渾然不覺地將最簡單的事情複雜化、甚至是荒謬化了。

我們或許也一如台上眾生那般怪異、扭曲、矛盾的可笑,只是我們從來見不著自己。




「荒謬」,確實是我看整場演出最強烈的感受。比方那個不斷把自己塞入小盒中卻不得不彈跳出來的女孩、在旋轉的空間中努力繼續「維持心靈平衡」的瑜伽課、在旋轉的巨盒上端逃離跌落的死亡邊緣卻又一再地攀爬上去的男子,或想盡辦法要坐上那張小小的椅子、而好不容易穩坐的椅子卻瞬間被擊垮....。人在毫無遮蔽的空間裡渺小無力的逡巡、奔跑, 穿過一個又一個門框,你卻仍然回到同一處。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只有支離破碎的零散木框,唯一看起來堅穩的巨盒卻隨時可能上下顛倒、讓你摔個狗吃屎。這樣慌張而碎的生活,荒謬嗎?熟悉嗎?

在充滿嘲諷諧趣的片段外,那些安靜下來的片刻往往讓你眼眶溼潤,荒誕和詩意交疊出現。我特別喜歡女演員Melissa獨自一人以手懸吊在巨大方盒的片段,每個轉換重心的瞬間都是生死交關的時刻,她在空蕩的四格之間翻轉,優雅,緩慢,無比孤獨。

最終場上的人們消失在黑暗中,你聽到木腳咖拉咖拉的聲響移動,人又變回了木偶。


演員的肢體非常精彩,他們以強烈誇張的肢體與姿態,創造某種典型的角色狀態,呈現一種與一般演員或舞者截然不同的特殊質感,沒有護具沒有鋼絲, 透過他們最真實的危險表現出舞台上的幻象。現場的DJ配合也恰到好處。這是劇場最迷人之處,現場成真的幻覺,即時創造出一種有別於「常態」的空間與時間感,且時時刻刻轉變。

雖然我相當喜歡這個作品,但也覺得創作者似乎太希望把所有的點子用上,而顯得有些片段匆匆帶過而不夠深入,片段間亦有些斷裂缺乏適當的連結。但整體而言我仍認為瑕不掩瑜, 演員、舞台(裝置)、燈光、音樂的對話,在慧詰的安排下兼備藝術性與娛樂性。如果你對「馬戲」或「雜耍」的印象只停留在李棠華特技團或太陽馬戲團,你將會在這個演出中看到有別於你想像的「馬戲」。

我很喜歡Zimmermann & de Perrot自述的劇場理念,對我來說那似乎也是他們的人生哲學,或許也與我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多有雷同,所以分外有共鳴吧:
Our Theater

We build our pieces from little things, everyday things, things that happen when a person feels unobserved. We hunt them out and gather them together. And that's where we go to discover characters, spaces, sounds – a small gasp, a moment of distractedness, a constriction of the heart.

For our pieces we use everything that comes our way, and let it work its way through the meat grinder.

We call it theatre because we haven't found a better word.

We like distortion, we turn everything upside down.
We seek the possible in the impossible.
We risk and we fail.
We like little things.
For us, objects are living beings.
We are little wannabe greats who are suddenly in over our heads.
We fool around at the edge of the abyss.
We laugh our heads off and are deadly serious.
We ride roughshod over physical pain.
We are extremely diligent and quite painstaking.
We let it rip. 
Sweat and tears, good luck and bad.

(來自Zimmermann & de Perrot官網)

Hans was Heiri演出片段:


Zimmermann & de Perrot - HANS WAS HEIRI from Zimmermann & de Perrot on Vimeo.


*本文圖片來源及版權歸屬:
Zimmermann & de Perr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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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s was Heiri演出製作資訊:

Part of 2013 BAM Next Wave Festival
Zimmermann & de Perrot present
演出時間:2013年10月23日-10月26日
演出地點:BAM Harvey Theatre
官網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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